清明

 

清明是個奇妙的日子,悲中帶喜,喜中帶悲。悲者,緬懷祖先篳路藍縷,把我們撫養長大;喜者,久別親戚再度相聚,談笑間相互問安。

在火葬還未成為主流的年代,人們往生後,大都被葬在山頭。我有一個朋友年年掃墓都要跑八個地方,他說,

「我們清明要掃爸爸、阿公、阿媽、阿祖、祖太的墳墓,一共八個地方,不過都在竹崎一帶,不必跑很遠。」

慎終追遠,往上追了四代,肯定累,但很有意義。


另一個朋友則說,

「我們掃墓往上追了十九代。」

不容易,問他們怎麼辦到的,他說先祖是苗栗客家人,家族修了祖譜,還建了墓厝,他的祖父遷到嘉義,往生後骨灰還是送回苗栗墓厝裡安放,他的父親也是,將來他也是。目前家廟裡已經放了十九代的先人骨灰,呈金字塔型排列。那掃起墓來不是很熱鬧?他說道,

「對,每年至少都三、四百人,還會比賽雞隻大小。」

「賽雞?跟賽神豬一樣嗎?」我不解問道。

「差不多,就是比那家帶去雞比較重,當場磅秤分高下,優勝者管委會會頒發獎金。」

「管委會?」我愈發好奇。

「宗族那麼多人,一定又要有人出來為大家服務,於是成立了管理委員會!」

宗族力量如此之強,令人好生羨慕。

我的母親二十一年前過世,土葬,選址嘉義縣民雄鄉葉子寮,從山坡上往下看,一片綠油油稻田,在更遠處則是高大的竹林,入眼盡綠,層次分明,田邊灌溉渠道流水淙淙,清澈宜人,我非常滿意這片景色。

隔年清明掃墓,媽媽的隔壁來了一位鄰居,墓碑上署名「子孫同立」。我不太了解,不是都看先人有幾個兒子而寫「X大房子孫立」嗎?問雇用前來協助除草的守墓人,他說,

「她很年輕,結婚沒多久就生病走了,沒有小孩,所以墓碑上就寫『子孫同立』,意思意思。」

喔,懂了,英年早逝。從守墓人的言談中,可以感受這位女士的丈夫對她有著百般的不捨。

今年清明,為避免塞車,我們提早掃墓。二十一年來,人世滄海桑田,墓園也是,媽媽所在的墓園裡,有些墓碑被打斷,墓穴空虛,表示後人已經撿骨他去;有些墳墓的墓碑還在,墓地完整,但雜草長得比人還高,藤蔓糾纏,連墓碑上的字都快看不清楚,不知這些先人的子孫們發生什麼事了?

通往媽媽墳墓的小路盡被延伸的雜草覆蓋,越來越難走。路旁的告示牌寫著,撿骨必須先繳保證金,若將垃圾任意放置,將沒收保證金,顯示縣政府已經開始管理這片墓園。

在一片荒煙蔓草中,媽媽鄰居那位女士的墳墓顯得格外清幽,墓地四周乾乾淨淨,塚上種著短短青草,井然有序,墓碑上的字也清楚明亮,幾乎跟二十年前剛來時一樣。

我問守墓人,他不講,通常有錢他才提供服務。也對,守墓是辛苦的工作,Money talk。

想像她的丈夫每年清明都來,或者一年來好幾次,把愛妻的墳墓整理得清幽雅淨,說說家裡發生的大小事,談談親友間各自如何。也許他是帶著續弦妻子和小孩同來;也許他還是獨自一人,不管是那一種,我都覺得媽媽的這位鄰居是幸福的。

清明前夕,細雨悠悠,下了山坡,回望媽媽和隔壁的那位女士的墳墓,聽見微風在竹葉間低語,好像在說,

「世間難得有情人!」

 

引用自

蔡里長

 

專欄作家

曾任報社社會新聞記者,現任嘉義市西區培元里里長,文章固定每周五刊出。

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blogs/society-watch/%E6%B8%85%E6%98%8E-080955803.html#more-id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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